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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两百章 逆浪兼天涌

第两百章 逆浪兼天涌 (第2/2页)
  
  闻声的所有人惊喜不一,却都在心惊于是什么船过来了?难道是郑氏的船队来了?
  
  然而骇浪滔天之间,他们抬眼望去,却只看见了一艘滑稽小船正摇摇晃晃地驶来,几次都要颠覆于波涛之间,吃水线也很浅,根本不是他们期盼的郑氏船队的样貌。
  
  “这是哪来的船?”
  
  纳兰元述再次奋迅气力,势必将陈家洛当场格杀,只是心中不免疑惑如今朝廷水师调走航船、平南王府又封锁船坞,偌大广州城中连运粮的漕船都被人拉走,怎么会有小船突然从大风大浪里驶来。
  
  纳兰元述的心动手更快,只见四门棍法朝天一竖,转手幻化出无数的棍影飞舞,搅动漫天风雨如怒。这位大内高手先是探出棍锋将陈家洛击退,又趁他踉跄数步下盘失守时,一棍便要兜头落下取走性命!
  
  陈家洛施展轻功想要躲避,可长棍形如游蛇难以摆脱,红花会群雄纵是有心相助,此时也在各自奔忙分身乏术,只能眼睁睁看着陈家洛,逐渐被凌厉无比的长棍追上。
  
  眼看红花会总舵主就要名丧黄泉时分,顷刻间半空中忽然有一道银龙飞舞,恰如闪电破空般闪耀,这一秒才刚从纳兰元述甩出的棍身上掠过,下一秒就将刚才还矫若游龙的长棍钉在了海岸之上,险之又险地救下了陈家洛性命。
  
  “是谁胆敢搅局?!”
  
  纳兰元述怒声问道,一边前去夺回长棍。
  
  而下一刻,一名目若寒星的青年男子就凭轻功踏水而至,与纳兰元述几乎同时握住了兵器!
  
  银枪划起、长棍飞空,两人的兵械霎时间就碰撞了十几个来回,抬手抖出的旋劲使得一枪一棍化刚为柔,如绳索一般绞缠在一处,这对于技法与力道而言,都是难以想象的考验。
  
  而片刻之后,众人惊讶地发现这场较量的结果,竟然是纳兰元述的白蜡杆长棍,被震得脱手而出!
  
  鄂尔多察觉异常飞身来攻,想要与纳兰元述两面夹击年轻高手,可目若寒星的男子毫不犹豫地弃枪回头。
  
  只见他一手作鹤啄一手握虎爪,迎着鄂尔多大开密合、放长击远的拳法丝毫不惧,转瞬间又对拆了十几招,交手招式越来越快密集到雨泼不进,显然也是带着火气前来,鄂尔多石青色的袍服双臂顿时被撕扯粉碎,还被一拳打倒在了沙地里!
  
  “我见过这拳法!你到底是谁!”
  
  此时他们才真正看见,这艘风浪中漂泊的小船涂着红漆、挂着乌篷,船头点着一盏孤灯,竟然是一艘平日里唱神功戏酬神的戏船,难怪如今还能在不被征调之列。
  
  年轻高手剑眉倒竖也不答话,一杆尖枪上下翻飞,连带着另外几名王府高手也难敌寸步,在群雄趁势围攻下黯然败退,而随着红船缓缓靠岸,船上才又有几人探出头来,当先就是一名美艳至极的红衣女子,叉着腰喊着。
  
  “就是你们两个混蛋,欺负我的便宜儿子是吧!相公不用留手,给我狠狠地打!”
  
  目若寒星的年轻男子在逼退强敌后,转身先对惊诧不已的陈家洛说道:“陈家洛总舵主,在下南少林弟子洪熙官,奉至善方丈之命留下监视广州城风向。”
  
  陈家洛感激万分地说道:“原来是洪大侠,早在伯父处久仰大名,南少林今日也来了吗?”
  
  洪熙官拱手隐晦地说道:“总舵主放心,都会来的……”
  
  话音未落,船上又走下了一名面狭而长、一足微跛的道士打扮老者,对着海滩众人深深一躬,一言不发。
  
  可看到他出现,同样老迈的郝摇旗瞪大双目,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,红娘子也不可置信地指着他,似乎有千言万语困顿在口中,良久才异口同声地说道。
  
  “宋军师!?”
  
  两人话语间却不见得是旧友相逢的喜悦。
  
  “二位多年不见,别来无恙……”
  
  跛足老者掩面转身,低声对两人说道,“老朽如今已非闯王帐下宋献策,只是一介村夫,当年之情固然铭记于怀,当初之事却是休要再提了。”
  
  老道人转身看望尚可喜所在的方位,也无意间扫过了大纛之下的李行合,苦皱的脸上乌云密布,霎时就和眼前的海天一样阴沉。
  
  “尚王爷,我这孽徒在你身边的时日也不算短了,你是不是觉得他的计策神妙绝伦,忍不住就把尚藩之内的诸多事情一并托付,就连今日之事也都出自他的谋划?”
  
  李行合冷眼看着自家师父出现,原本谄媚万分的表情里,猛然撞进了几分厌弃,皮笑肉不笑地说道。
  
  “师父,你当初片语挑动天下皆反的时候,是不是也用得的这套说辞?只可惜现在不比当年,尚老王爷与我向来君臣鱼水,不会信你这种连真名都不敢示人的奸人挑唆。”
  
  李行合打量着尚可喜的神色,不紧不慢地继续抛话。
  
  “徒儿若不是在那本《商君书》上,见到师父你手写的宋献策三字,也不敢相信当年闯王的开国大军师还活在世上,东奔西逃地这些年,只因躲着不肯照见青阳之世!”
  
  应无谋的脸上满是苦涩,他和光同尘太久了,如今谁也不会将这个垂垂老矣的道人,和当年叱咤风云的智者混为一谈,而他也不愿意和李行合多做口舌之争,只是淡淡地说道。
  
  “徒儿,那本书虽然是老道所有,可断然不是被我藏起来的。你千不该万不该,最不该去当这青阳护法………”
  
  两人云山雾绕的说辞,让尚可喜的疑心病再次发作,但他自认为已经胜券在握,便不再思索应无谋口中的挑拨,故意煽风点火道。
  
  “何来如此多话?你们尽可以负隅顽抗,就像李成栋当初在这里等郝尚久以至于死不瞑目,你们等的郑家船队也永远不会来,而老夫布下的伏兵却已经陆续开拔前来,顷刻就能将广州城重新掌握在手!”
  
  陈家洛眉头紧锁地说道:“骆老英雄,切勿听老贼胡言乱语!延平郡王早已决定起兵响应,他乃天下豪杰,与苍水先生约定表里呼应进取广州,怎么会失期不来!”
  
  随行在侧的李行合阴恻恻笑着说道:“郑成功若是真的一心向国,自然会抛弃前嫌冒死前来,可郑、张两人的嫌隙在攻略江南时便已经暴露无遗,你们当真赌得起吗?”
  
  世人皆知张煌言拥护鲁王监国,郑成功却视赏识提拔他的隆武帝为正朔,两人的矛盾在去年已经暴露无遗,陈家洛此时也一时语塞,本想就此继续辩驳下去,可转瞬间他的脸色也难看无比。
  
  陈家洛难看的脸色加剧了不安猜想,旁人也已经想起,当初的云南李定国、浙东张名振南北齐攻时也曾力邀郑氏出兵,可到最后无论是李定国还是张名振,一直到被清军打败,都没有等来郑成功的一兵一卒,这足以证明各路小朝廷纵然同样有心反清,却都没有相互信任的基础。
  
  赵半山与无尘年长沉稳,瞬间看出自己总舵主神色不对之处,连忙询问情况,陈家洛这才压低声音、避过外人说道。
  
  “明眼人都知道妖道此话只是想要动摇军心,我们也知道延平郡王绝不会有如此小人之态,可他能如此笃定郑家无法按期赴会,除非……”
  
  赵半山和无尘联想到了些什么,瞬间双目圆睁,咬紧牙关倒吸冷气,听完了陈家洛的后半句话。
  
  “……除非郡王他遭遇不测,已经压不住‘十八芝’了……”
  
  红花会的窃窃私议,只为不让旁边的人听见,黄脸用剑高手不做表情,而郝摇旗和红娘子却明显感到不满,枯瘦苍老的郝摇旗更是一杵铁棒,面带不虞地问道。
  
  “张苍水当初联络我们行此计策,本就要以横行海上的郑家为主方能成功,如今怎的又不能前来?这岂不是在戏耍我们?”
  
  红娘子紧咬银牙冷声说道:“那也顾不得这许多了!妾身愿意放下旧怨前来,不是来管你们这些劳什子的,今日无论如何,也要将尚老贼这建奴走狗斩了,为天下汉人报仇雪恨!”
  
  内部的异议猛然升起,瞬间就被尚可喜察觉到了破绽。察觉的钓龙局终于钓上了够分量的猎物,尚可喜也沉醉于拉扯、折磨大鱼的快感,无比想要见到他们就此四分五裂、反目成仇,因此故意问道。
  
  “有趣,当真有趣。可今天怎么只来了郝摇旗和红娘子?你们的李来亨、刘体纯哪里去了?李自成当初引以为傲,在一片石被吓破胆的老营兵哪里去了?难不成呆在夔东几年下来,也染上南明伪帝的习气,开始只懂得避战自保以求偏安了?”
  
  尚可喜带领亲卫驱马来到阵前,冷笑着放声问道,“你们为何如此看着这本王?怪哉,难道本王哪里说错了吗?!这些说到底,这都是你们咎由自取,别忘了你的真正的仇人,岂不就在边上——这才几年,就忘了当初‘联虏平寇’是谁喊出来的?又是谁害你们屈居湖北进退两难?”
  
  窃窃私议忽然响起,只因尚可喜诛心之言所提到的东西,赫然便是李自成麾下大顺余党的痛处。
  
  所谓的“联虏平寇”,指的是南明弘光小朝廷初建时定下的策略,所谓“虏”指的是清朝,“寇”指的李自成的农民军,也就是说南明打算借助清朝的力量,来对付李自成一派,朝中无论马士英还是史可法,也都极力主张施行“联虏平寇”。
  
  一番操作下,很久刘宗敏战死武昌府,李自成兵败九宫山,大顺兵马四分五裂群龙无首,南明的做法无疑于背后捅刀,他们还反复向清庭表示,愿意和清朝结盟“连兵西讨”,导致农民军屡战屡败,李过、高一功也接连身亡,最后只剩在湖北、四川交界的大山之中“耕战自守”的夔东十三家兵。
  
  可南明弘光小朝廷没有看清,清庭自打入关后只有一个目的,那就是统一天下。随着大顺残余接连败退勦灭,南明依然沉浸在“联虏平寇”的幻想之中。顺治二年正月,多铎率领大军南下,兵不血刃占领南京,南明弘光朝廷瞬间土崩瓦解。
  
  这件事本就是横亘在南明诸帝、夔东十三家之间难以化解的心结,一开始张煌言亲自到湖北的郧阳山中,试图说服十三家兵出战,可李来亨、刘体纯等人忌恨他弘光旧臣的江南人身份,一听说张煌言要十三家兵出征,“使之扰湖广清军”,牵制敌人,以解缓云南永历政权即将覆亡的军事危局,便称自家兵力衰疲不能出战,最后只有郝摇旗、红娘子两人愿意以江湖身份前来助阵,同时也是想亲眼见证,张煌言所说的这场震惊天下的大战。
  
  沸海之上波涛滚滚,惊天骇浪一波又一波地从深处涌来,沉珠浦上都能听见清晰可闻的雷音鼓声,似乎有人正在沸海深处和某些恐怖的事物交战,惊起了声浪直达天际的沸腾,涛山层峦叠嶂,而他们全心期盼的舰船,却迟迟没有踪影。
  
  郝摇旗的老脸迎着粗大雨滴,露出了一抹蔑笑,他知道毕竟自始至终,南明朝廷文武上下,心中也从未将他们这些粗鄙逆民看作腹心,而随着郑成功的再次失期,张煌言亲自给他们画下的汉家美梦也终将破碎。
  
  郝摇旗见过太多的人,自然能分辨看出善恶忠奸,他不忍见到那个苦心孤诣的文人泣血,可是这世上越是孤忠,往往也越不得善终——如非看不得世道如此薄待好人,身旁早就与闯王麾下撕破脸的红娘子,也不会被张煌言的一片忠心打动前来。
  
  但尚可喜的诛心之言,已经让这支穷途末路的人马人心惶惶,濒临溃散的边缘,而他决定在关键时候再推一把。
  
  “就让本王来算算……你们里面有郝摇旗这般闯逆的人马,有隆武伪帝的郑家手下,有骆元通这绍武伪帝的余孽,城中还有张煌言这个鲁王监国的心腹,当真是逆浪天涌,好让我一网打尽——可本王何德何能,竟然能让这天下大半的反贼都想取我性命。”
  
  “不过,张煌言这样的安排倒也合理。这回没有叫上远窜云南的永历伪帝来凑热闹,他是不是担心你们杀得兴起,在我这广州城里重演一番朱由榔与朱聿鐭的恩怨呢?”
  
  尚可喜这次一开口,转头刺在了南明几个势力的伤口上。
  
  顺治三年十一月初五,朱聿鐭在广州称帝,年号绍武,次年朱由榔在肇庆宣布继位,年号永历,兵势稍壮的永历派遣兵科给事中彭耀、兵部主事陈嘉谟到广州,劝朱聿鐭取消帝号。可绍武的新朝首辅不容彭、陈二人饶舌,下令推出斩首,再遣大军攻打肇庆。朱由榔也发兵迎战。
  
  就这样在外敌环伺、朝不保夕的时候,清军都还没杀到,南明已自相残杀起来,打得难解难分了。不久前线捷报传来,绍武朝的大军把永历朝打得大败而逃,广州城内一片喧腾,处处挂灯结彩,人欢马叫,好像光复了大明江山一般。
  
  就在这一片欢乐声中,同年十二月十五日,清军在降将李成栋的带引下,以十四骑伪称援兵,骗开东城门,大队鼓噪直入,四面纵火,大肆焚杀。才做了41天帝都的广州,顿时陷入刀山火海之中,广州承平已久,百姓几辈子没见过兵革了,一时惊惶无措。可笑的是南明军队大部分都开往三水,与自己人作战去了,城中军民不多,苦战一夜只好星散四逃。
  
  尚可喜冷嘲热讽所说的矛头,此时直指南明那混乱不清的正朔问题,李行合口中更多的诛心之言也应声而起,说到底他们也全是篡位谋逆之人,天子不过是兵强马壮者为之,照这样看来,尚可喜做的又有什么错呢?
  
  “老贼,你东拉西扯是何居心!”
  
  徐天宏察觉他们在挑拨自己与骆元通的关系,当即厉声喝道,可李行合却不以为然地摇头叹道。
  
  “年轻人,你们是隆武伪帝的人马,绍武伪帝篡了你们家的宝座,怎么还如此同仇敌忾?你回去怎么跟郑森交待?你在对王爷指指点点之前,不如好好盘算一下是要诓死道友,还是背后捅刀吧?”
  
  沉珠浦上不知为何,忽然间开始了持续的沉默不语,武林人士逐渐怀疑花山盗的固守是祸水东引,花山盗也不禁疑虑武林人士在借刀杀人。
  
  人心之间的隔阂本就挥散不去,在抛去诛杀尚可喜这个“短期”的目标之后,众人难免地开始思考自己到底在为了谁卖命,于是心中的怒火慢慢被暴雨浇熄,眼神中滋长了怀疑。看着反叛的人马开始动摇,尚可喜满是黑斑的脸上更加得意,朝着骆元通说道。
  
  “骆老英雄,你费尽心血命人去镇蛟送死,不惜让偌大的骆家一夕败落,可有想过今天的下场?一切不过是王爷的运筹帷幄,你们一群乌合之众,又如何与平南王府为敌?”
  
  须发皆白的骆元通,身上的衣袍已经被鲜血染透,雄壮有力的身躯也不免露出老迈的模样,忽然将金刀抛在地上,和应无谋对视一眼后,两位老者一同转身,看向了沉珠浦上那个闭眼诵经的身影。
  
  “事到如今,只能请师太出手……”
  
  红花会中的武诸葛徐天宏见状,忍不住低声对陈家洛抱怨道。
  
  “总舵主,先前我们千请万请这个尼姑出手,她就只顾在那儿装模作样念经。如今我们被数倍于己的兵力包围,难不成她能跟关老爷似的,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么?”
  
  陈家洛厉声喝住胡言乱语的徐天宏,低声吩咐道:“不可胡说,两位前辈会这么做,一定是有他们的目的……”
  
  沉寂许久的五枚师太从人群中走出,清冷疏离的模样就像是青灯佛堂中的一尊药师像,似乎在用眼看着他们,又似是没有把任何人存于眼中。
  
  “原来是因为如此。”
  
  五枚师太与骆元通、应无谋擦肩而过,口中所说的话,依旧似乎是给自己听的,一字一顿并没有感情。不知何时,她从僧袍袖子里掏出一卷残破不堪的轴幅,递到了骆元通的手中。
  
  在队伍即将分崩离析的时候,只见骆元通将手中的轴幅举起,缓缓展示在众人的面前,一行行朱笔草书盘桓于上,虎豹之音滚滚而起,说出了谁都料想不到的话。
  
  “诸军听令,接大明崇祯皇帝遗诏!”
  
  此言一出,雷音如震,似乎就连天边铅云也开始摇动震荡。尚可喜怎么也想不到,骆元通为了对付自己的诛心之言,会胆大到牵扯出崇祯的遗诏。
  
  诚然崇祯是个无道之君,在位多年丧尽国土、身死黄泉,可他毕竟是无可质疑的大明天子,在他的遗诏面前,什么南明正朔的矛盾自然都可以忽略不计。
  
  “朕在位十有七年,薄德匪躬,上邀天罪,致虏陷内地三次,逆贼直逼京师,朕无颜见先帝于地下,将任贼分裂朕尸,决勿伤我百姓一人。”
  
  骆元通声如雷震,看见了神色复杂的郝摇旗、红娘子,随后继续念道。
  
  “朕自即位以来,长因失守封疆,无颜冠履正寝。三思而悫,朕之骤失天下,皆因贪官污吏,平时隳坏,乱臣贼子,盘剥小民。此等乱臣贼子,宜尽行诛戮,天下之人奉诏皆可杀之!”
  
  尚可喜在远隔之外,冷眼看着骆元通的举动,待到话音落下才不屑地开口说道,就像是在看一名戏子的卖力演出。
  
  “骆老哥,该够了,试问一个尼姑手里为何会有崇祯遗诏?你们如此行事,还想重拾一次假太子案不成?”
  
  尚可喜所问的,就是在场诸人的疑问,况且不管遗诏是真是假,似乎都无法改变敌强我弱的事实,还不如作为南少林五老之一的五枚师太,大发神威掌毙尚可喜来得实在。
  
  可不知为何,骆元通和应无谋却格外严肃,将视线转向了穿着月白僧袍的尼姑。
  
  “贫尼今日前来,只为了还却此身最后一桩因果,江湖恩怨今后也与贫尼无关今日也绝不会出手。”
  
  五枚师太起初片语不发,身上似乎有浓烈的寒霜笼罩,只为隔绝这个娑婆世界里的贪嗔痴毒,将自己化作一尊无情的琉璃佛像。
  
  “尚可喜施主,你自可以去告诉我那白眉师兄,今日之后,世间便没有南少林的‘五枚’,只有峨眉山的‘九难’,阿弥陀佛。”
  
  陈家洛没有听懂别的,只和其他人一样将法号听得一清二楚,但他嘴里念叨着这两个法号,思索之色溢于言表。
  
  “五枚,九难……”
  
  “五枚,九难……”
  
  ……九、五、煤、难?
  
  福至心灵的他拊掌出声,崩星也似的两眼亮得吓人,越来越多的人也醒悟过来,转为骆元通一般的笃定神色。
  
  尚可喜被五枚师太盯着,顿时如芒刺在背,如果此事流传出去,自己随时可能变成第二个李成栋遭到天下攻讦,不管是朝廷还是反贼,都会借机从自己身上咬下一块肉,成为真正的天下共讎,他所能做的,就是用他的理智尽快找出其中破绽。
  
  “这场戏当真精彩,只可惜已经要到头了。”
  
  尚可喜寒声说道,身边的铁甲亲卫闻声而动,开始朝着沉珠浦稳步进发,逼得叛逆之人节节后退,直到碰见了巍然不动的骆元通。
  
  “尚可喜,你真以为老夫只是来这里做戏给你看的?你可敢看看天边?!”
  
  杀气滚滚而来,骆元通手中的破烂轴幅化为利剑,似乎直指尚可喜的人头而去,明明这些威胁话他听过无数次,却被一种惊惧彻底笼罩,众志成城有时也会变成现实,他只觉有寒光遍地惊起,沙土正拔地而起,化为周匝八万里、绝高一万丈的纯铁之狱,将他彻底围困在了其中。
  
  偏偏在此时,波涛如怒的沸海之间,忽然发出了一道惊天动地、犹如牛吼的怪声,铜钟之音滚滚而来横扫不尽,五道连天彻地的龙卷飘飖而来,几乎要将这处天地撕裂,潮灾也席卷而来狠狠地拍向广州城。
  
  然而五处龙羊怪影之间雷电交加,倏忽一道灿烂至极的光芒映天而起,愈加灿烂,霹雷与毫光丝毫不让,很快就将一切都掩盖在刺目的光线之中,但瞬息后再次升起的,似乎是一道凛冽苍凉到了极限的剑光……
  
  骆元通虎目有神,捋髯微笑看着远方,应无谋也没头没尾地扯出一个惨笑,忽然说道:“终于成了!”
  
  尚可喜只觉得如坠冰窟,身处高阜的他将远处的潮平风息看得一清二楚,没想到自己放出的蛟鬼,竟然被人贪天之功给镇压了下来——明明羽人船纹铜提桶上,刻满了越人杀俘猎头的景象,这些大规模猎头祭祀才消弭的“五羊之灾”,怎么会被人这么恰巧地解决掉呢?
  
  应无谋面狭而长的模样悲喜难明,对着尚可喜说道:“尚王爷,事到如今了,你还不觉得我这徒儿有问题吗?”
  
  谋士金光乍惊而起,心中如醍醐灌顶般想到,这世上的事情再怎么巧合,也没有本来身处钓局,转而化身猎物来得蹊跷!什么钓龙局,这分明是在以尚可喜这条“龙”,在钓天下英雄啊!
  
  尚可喜也处于惊怒交加之中,此时真正让他心惊的不是对方的气运,而是自己底牌明明底牌尽出稳压全局,对方还能拿出前所未见的底牌,压得他喘不过气来,这件事本身就有万般的蹊跷,他如今再怎么相信李行合,也无法把今日遭遇这一切当成是一种巧合!
  
  “师父,你就这么寝皮食肉地恨徒弟我吗。”
  
  李行合委屈万分地向后缩着,躲在前两个壮汉道童的身后,继续说道。
  
  “老王爷,你不是曾问我,所学的《商君书》中除了你见过的六术,还有什么学问吗?”
  
  平南王府的亲卫持刀逼近,眼看真相已经呼之欲出,李行合也不再躲避尚可喜的视线,兀自人畜无害地笑了起来,他笑得如此陌生,以至于尚可喜转头往应无谋的方位看去,察觉到老者眼中一丝怜悯的意味。
  
  “商君六术曰愚民、弱民、疲民、辱民、贫民、化民,而本门的商君第七术名曰‘壹民’。在小人眼中,生也罢死也罢,只要在青阳之世中能壹赏,壹刑,壹教,则你我壹,生死壹,刑赏壹,今日谁死又有何妨呢?”
  
  尚可喜被他倨傲的态度引得暴跳如雷。
  
  “你竟然敢背叛本王!如今大军所在玉石俱焚,你就不怕被千刀万剐,再拿你人头祭旗吗!”
  
  平素胆小懦弱的李行合,此时却表现得极为平静。
  
  “这世上越乱,贵贱尊卑就越鲜明,也不让它更乱一些,这话您不也曾说过吗?为何今日要怪罪到小人的头上?乱吧,乱吧,到头来你我终究,要在青阳之世里尘土同归!”
  
  语态诡异的李行合被人擒住,两名壮汉道童也遭了池鱼之殃。只见两名道童浑浑噩噩地,失了魂魄般任由人拳打脚踢,浑然不觉痛苦,直到道袍被撕扯下来,才发现他们两人的肚皮被破开,内脏被掏空,只剩一副虚有其表的壳子。
  
  李行合笑得更加狡黠,他忽然往头顶一拍,两眼就彻底失去了神采,整个人似乎在某种天数的作用下,已经缩解成为一缕青烟,从顶上窍穴袅袅而别、陷入昏睡。
  
  “孽徒竟然修成了鲍靓尸解法,想要趁机兵解化形而去?”
  
  应无谋看着李行合的样子,寡淡无情地说道,“莫非他想在千刀万剐靠这法门兵解成仙?能‘怕死’到’不怕死‘的地步,骗人到连自己都信,方仙道遇见了这样的传人,真不知是福还是祸啊……”
  
  尚可喜神情格外冷峻,看着李行合被五花大绑压了下去,半晌才在脸上挤出一丝的勉强的笑意,并且夹杂着滔天杀意而来。
  
  “很好,本王今日输了一招,可你们又赢了什么?”
  
  头疼欲裂的尚可喜相信,这场钓局最后的胜利者只会是自己。光凭这些残军败将奈何不了自己。唯一能奠定胜局的郑成功也绝不可能来到这里,噩梦过后,不过是一场颜面扫地的虚惊罢了!
  
  尚可喜骑在马上咆哮道,“永镇天南的机会我可以不要,长生久视的仙缘我也不稀罕,大不了连这座广州城,本王也暂且让张煌言得意片刻。但纵使本王今日哪怕一事无成,你们又能拿本王如何!”
  
  此时的南海已经趋于平静,大雨将至的日子转眼就走到了尽头,尚可喜满腔怒火无处发泄,索性号令全军将这些乱党斩杀殆尽,也没兴趣看一万劲旅对决一千残兵,任由哀嚎惨叫传荡在海岸边。
  
  尚可喜带着亲卫,索然无味地转身离去,却发现自家军士正竖起耳朵,认真倾听着从海中传来的声音。
  
  那里是天边旭日冉冉的方位,潮平浪阔到来的最后一刻黑暗仍然汹涌,正有一队残破不堪的木船浮海而来,重复鼓噪起浩大声势,他们脚下的浪花可能因为潮灾过境,既不从三江合流冲出,也不由万丈沸海而来,层层叠叠毫无规律,竟然都是不符合常理的逆浪涌动。
  
  海面声音逐渐传来,马上的尚可喜牙关忽然开始打架,巨大的愤怒和恐惧再次席卷全身,低沉的咆哮从他喉咙里挤出来——
  
  “不可能!绝不可能!两广总督李栖凤在搞什么鬼!这人是怎么过来的!”
  
  尚可喜的脑海里还挥散不去那幅残卷,此时细细望去,独日之中似乎也有个断臂之人傲立潮头迎风展旗,随行声音正在跌荡中壮大,很快就被人在凛冽呼啸的海风之中,用零碎拼出一句完整的话,又如瘟疫般传遍了平南王军的里里外外——
  
  “大明镇南将军李定国,前来讨逆!”
  
  …………
  
  风平浪静的洋面上,一艘渔船正扬帆而行,船上之人面对着海风沉默不语。
  
  船头的中年男子伸出手,探查到风向微妙的变化,忽然说道。
  
  “我们似乎来晚了。”
  
  而船舱里走出一个面容俊俏之人,也有些诧异于眼前所见,但没有做出任何反应。
  
  “青弟,外面风大,你还是在里面歇息吧。”中年男子劝说道。
  
  面容俊俏之人却似乎毫不领情:“风大又如何,你没日没夜地站在这儿,怎么就不担心风大?”
  
  中年男子苦笑着摇头说道:“自从收到书信之后,我的心里就总有些不安,这几日行船越久,心里还又多出几分的故土之情,让青弟你见笑了……”
  
  面容俊俏之人语带不屑地讽刺道:“故土之情?我看是故人之情才对吧。”
  
  “嗯,此行回去拜望你的舅公,有些故人之情倒也没错。”
  
  中年男子知道对方必然有所指,但他似乎性格颇为内敛,温润地笑着没有继续争辩,迎着海风与烈日自顾自地缓缓说道。
  
  “万里霜烟回绿鬓,十年兵甲误苍生。如今的动荡似乎又与我有关,当初的祸首据传也重出江湖,我该如何才能坐视不理呢……”
  
  小船在海面之上摇晃,不紧不慢地一步步向目的地驶去,面容俊俏之人似乎没兴趣陪他钻牛角尖,转身就回到了篷舱里面,只剩中年男子孤身一人仍看着海天之处,陆地的轮廓还遥遥无期。
  
  不知不觉一阵微风来,掀动了他的衣襟,显露出腰间一把金光灿烂、造型奇特的兵器……
  
  (浪兼天涌卷,终。)
  
  “沈兄!”
  
  “嗯!”
  
  沈长青走在路上,有遇到相熟的人,彼此都会打个招呼,或是点头。
  
  但不管是谁。
  
 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,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。
  
  对此。
  
 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。
  
 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,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,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,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。
  
  可以说。
  
  镇魔司中,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。
  
 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,那么对很多事情,都会变得淡漠。
  
 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,沈长青有些不适应,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。
  
  镇魔司很大。
  
 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,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,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。
  
  沈长青属于后者。
  
 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,一为镇守使,一为除魔使。
  
 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,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,
  
  然后一步步晋升,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。
  
  沈长青的前身,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,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。
  
  拥有前身的记忆。
  
 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,也是非常的熟悉。
  
  没有用太长时间,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。
  
 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,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,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,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。
  
 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,偶尔有人进出。
  
 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,就跨步走了进去。
  
  进入阁楼。
  
 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。
  
 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,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,但又很快舒展。
  
 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,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。
  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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